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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|朱赢椿《虫子诗》:虫子是这世上最随性的艺术家

专访|朱赢椿《虫子诗》:虫子是这世上最随性的艺术家
2020年11月04日 12:02 新浪网 作者 澎湃新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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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赢椿

  作为书籍设计师,朱赢椿手下诞生了许多“世界最美的书”、 “中国最美的书”。如今来找他做书的出版社和作者依然络绎不绝,但他的“接单”越来越少。他说:“我想自己创作的东西越来越多了,若总是重复以前的,只能婉拒了。而且现在有一件事似乎对我更重要——就是虫子。”

从2007年开始,朱赢椿陆续设计出版了一系列有关“虫子”的书:《蚁呓》《蜗牛慢吞吞》《虫子旁》《虫子书》《虫子本》。他的新书《虫子诗》刚刚由理想国推出。这是一本以虫子在自然界留下的各种咬痕和足迹编排而成的诗集,看起来似乎是中国古诗,日本俳句,西方十四行诗……比如眼睛很大、触角像两只辫子的桑天牛幼虫会啃食树干 ,朱赢椿就把它的啃咬痕迹进行处理,形成字符,编成了一首需要读者“自行解读”的诗。他还幻想着,桑天牛喜欢用胸腹板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,就像是在朗诵自己的诗句。

  朱赢椿的新书《虫子诗》刚刚由理想国推出。

来自桑天牛的诗
近日,朱赢椿就新书与他的“虫子故事”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。从南师大随园校区的大门一路走到朱赢椿工作室,路上随便打听,师生都能指得出来。在学校里,朱赢椿的稀奇古怪也是出了名的:他养的虫子“小黑”不见了,他就在校园里贴了个《寻虫启示》;他发现一只苍蝇撞窗户死了,就号召朋友给这只苍蝇写挽联,还立了“苍蝇之墓”;他常穿着一身轻薄的衣服,走着走着突然就“定住了”,后来大家知道了,那一定是某只小虫子突然把他的魂给勾住了。
朱赢椿的《寻虫启示》
“苍蝇之墓”
朱赢椿

  “飞过的鸟和路过的虫,都是最好的朋友”

  朱赢椿的工作室由一间废弃印刷厂房改造而成。因为是平房,北侧有一块狭小空地,繁花杂树在此自由生长,自己种的丝瓜和葫芦也能交错攀爬。

在今年疫情期间,朱赢椿特别重造了展厅楼上原本闲置的隔热层,额外开辟出一个大约一百平米的空间——有会客厅、小吧台、图书角、实验室,还有专门的冥想小屋。屋顶不高,有时起身要格外注意不要撞到了头。他轻轻一拉小小的天窗,一片光就进来了。

  在今年疫情期间,朱赢椿特别重造了展厅楼上原本闲置的隔热层,额外开辟出一个新的空间。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图

  与展厅相对的是他的工作区,里面依次有团队成员的工作室,他的阅览室、创作室和休息室。几乎每个空间都塞满了书,多是别人送的,也有自己淘来的。这些书以休息室为圆心,喜爱程度由内而外依次递减,他自己淘来的书几乎都在休息室和创作室里。创作室里还有一台超大的苹果电脑和一台小巧的佳能卡片机,他的所有设计都有赖于那台电脑,所有虫子照片和视频则都来自那台相机。

  “你看,这是虫子咬出来的花瓶。”“这是虫子咬出来的香托。”“这是虫子咬出来的经书。”带着新客参观,朱赢椿喜欢随手就拿起一件生活小物,说说它们的来历。在南京这座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,每每看到有留下虫子痕迹的树皮、枝干、青藤,他都会把它们捡回来。这些东西在常人眼里是“垃圾”,在他这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,因为上面的纹案皆来自这世上最随性的艺术家——虫子。他会把它们做成日用品或装饰品,丰富他的小小天地。

  “小朋友都很喜欢这些东西,他们如果来玩,会很开心。”在采访中,朱赢椿经常提到“小朋友”、“小时候”。“我的创作几乎都和童年有很大的关系,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童年治愈了我的一生,还是我一生都在治愈我的童年。”

他的童年是在苏北乡下度过的,那时没有什么玩具和书,也没什么要好的伙伴,经常在他身边的是各种花草虫鸟。每到春天,他带着自己用柳条编成的“鸟巢”一个人跑进麦田。麦田是一望无际的,他把“鸟巢”往田里一放,爬到里面,有时趴着看地,有时仰头看天。他感觉世界就是这么一片麦浪,而他就在麦浪的中心,飞过的鸟和路过的虫,都是他最好的朋友。

  在朱赢椿的随园书坊内,一个写着大大的“慢”字路标。

  “如果重复自己,我就感觉在浪费生命”

  1991年,朱赢椿考进南师大美术系,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南京,从事书籍设计工作。

  “我小时候就想做一个画家,起码是和画画相关的事。很怪吧,我喜欢画画,像是与生俱来的。”在很小的时候,还不识字的时候,朱赢椿就对图像异常敏感,还喜欢胡思乱想。他看到一个圆,会想到月亮,想到洞口,然后掉进那个满是月光的洞里,一整天都出不来。他看到一条曲线,会想到水,想到鱼,然后自己在水中欢腾得游来游去。

  到了上学的年纪,朱赢椿数学不太好,看到数符公式都有点懵,物理、化学也一般。他特别佩服那种可以在一大串数字后面写出一个结论的人,比如他学理科的太太。“但是我语文好,尤其喜欢写作文,从小就看古诗词,不一定写,但很喜欢看。”

  后来他成为了美术生,毕业后开始做书。让人意外的是,他一开始做的都是教辅书,四平八稳,无需太多创意,而且一干就是十多年。这和现在“别人做过,我就不做”的朱赢椿简直“判若两人”。

  “那时我和现在所有在大城市漂着的年轻人一样,要面对现实。我厌恶重复,我也相信我是一个搞创作的人,但前提是我得养活自己。”

  有了积蓄之后,朱赢椿终于能在工作中找回自己。他从2004年开始自主策划选题和创作图书,手下诞生的书籍讲究奇思妙想,讲究设计与图书内容的完美融合:他为作家古十九设计的散文集《不裁》是一本需要边裁边看的书,在有停顿、有节奏的一番阅读后,读者最后会得到一本朴而雅的毛边书;他为作家申赋渔设计的纪实散文集《一个一个人》看似是一本泛黄而斑驳的旧书,其实暗指书的内容与外观皆为时光打磨,微渺的小人物只留下一些尘埃里的故事;他还为自己“以画面传达诗歌”的诗集设计了《设计诗》,为自己记录了一天变化的摄影集设计了《空度》......

  “我经常感觉自己的身体跟不上灵魂。”朱赢椿说,灵魂这边跑跑,那边飘飘,自由自在,无边无际,有时他会赶紧在小本子上记下那些好玩的想法,它们有的真在书里实现了。

  “在这个世界上,有的人注定做宏大的事,也有人注定做微小的事,各自灵魂的使命不一样。对我而言,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由创作。如果生活是刻板的,是重复的,我就感觉我在浪费生命。”

  “我的书,需要读者开启感知与想象”

尽管有《设计诗》《空度》这样的作品,朱赢椿为自己创作最多的还是和虫子及自然有关的书:《蚁呓》《蜗牛慢吞吞》《虫子旁》《虫子书》《便形鸟》,每一本书背后都有故事。
《蚁呓》
比如《虫子书》是朱赢椿收集虫子们啃咬或爬行留下的痕迹,再整理出上万个“虫子的字符”,这才编排而成。这本书曾获得2017年“世界最美的书”银奖,据说评委会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一本少数民族语言书,后来才知道了其中的“文字”奥秘——那是大自然留下的“墨宝”。
《虫子书》
而《便形鸟》源于朱赢椿一次被鸟粪砸中的经历。他将鸟粪外形描出来,想象哪里是头哪里是脚,再进行上色。他还根据这一只“便形鸟”做了一个模型,结果在朋友圈里“骗”到了许多人,也让很多小孩子以为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只鸟。
《便形鸟》

  朱赢椿跟孩子们说,它来自外太空的便形鸟星球。这个星球上的便形鸟特别想看看外星鸟,就来到地球,可是当它们到地球后才发现地球上的人和动物对鸟没那么友好,所以它们很害怕,从天而降摔到地上后,变成了鸟粪。

  怎样让鸟粪“变回”便形鸟?朱赢椿说:“第一是好奇心。但有好奇心还不行,第二要有耐心,要观察它的样子,想象它,把它画出来。画出来还不行,它还要你有爱心。我们注入三个力量,绘出来的便形鸟就会重返便形鸟星球。”

  他因此踏上了“寻找与复活”便形鸟的旅程。他也因此一度被人以为是“神经病患者”,因为不管在哪,他总拿着一张纸和笔对着鸟粪画画。他画了300多只,给它们一一取了名字,编成了《便形鸟》。

  今年秋天,朱赢椿有关虫子的新书《虫子诗》出版了。它很像是《设计诗》和《虫子书》的结合。前者曾被易烊千玺在综艺上推荐过,目前销量已有30万册,但后者仅卖出了几千册。

“其实《虫子书》在我所有的书里是最高级的一本,它是唯一的最纯粹的一本,没有任何迎合。它根本不在乎读者 ‘懂不懂’,我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一本书。”朱赢椿说,相较而言,新书《虫子诗》还会为读者做解释:这是什么虫、有什么习性、它的足迹特征与诗歌有什么关联,“不过,它还是需要读者启动自己的感知与想象。”
朱赢椿的便形鸟(之一),很受小朋友喜欢。展览方供图

  “追求准确,是很可怕的事情”

  在《虫子诗》出版之际,一场名为“角注·关于五本书的故事”的展览也在南京24小时美术馆拉开序幕。这场展览将朱赢椿的《便形鸟》《设计诗》《虫子书》《虫子诗》《空度》从平面的纸张转化为五个空间。

“朱赢椿不仅仅是一个书籍装帧设计师,至少在他完成自己的书籍创作时,设计师身份是相对弱化的。我们去看他的创作,首先需要转变观看的视角,我们需要变成一只虫,变成一只鸟,变成一艘船,变成带有情感的文字,或变成那个会写诗的它。”策展人林书传告诉澎湃新闻记者,从平面走向空间,视觉上的转化还是次要的,更重要的是如何将书中的世界转化为我们可以行走和路过的世界。

  展览“角注·关于五本书的故事”,将《虫子诗》等五本书从平面的纸张转化为五个空间。

  朱赢椿很喜欢“转化”这个词。“像便形鸟,很受孩子们喜欢,但它不就来自鸟的粪便吗?所以我喜欢转化,转化比描摹有意思。”他说,“现在的美术专业招生考试还是要画的像,可那还是创造吗?如果追求像,照相机一拍不就行了。我们把像当做唯一的技术标准,就像语文考试追求答案准确,其实是很可怕的。”

  自从散文集《虫子旁》出版后,书里的小文章经常出现在小学生的语文阅读题里,这让他很是困扰。这些题经常是这样的:这句话体现了作者什么样的心情?作者在什么场景中写出了这样的句子?为什么当时的阳光是有颜色的?

  “我自己都做不来。”朱赢椿苦笑说,“我很讨厌那些东西(考题)。”

也一直有读者吐槽朱赢椿的书是“天书”,是“鬼画符”。他不以为意。“为什么一定要看懂呢?如果这个世界上99%的书都是大家看得懂的,有1%的看不懂不是也挺好?这个世界不就丰富了?”他在《虫子诗》中特意留下了大段空白,也无所谓别人说他“凑张数”,“我只希望有心的读者看了书后,能够自己去表达他看到了什么,想到了什么。”

  史航翻译的蚯蚓诗《梦游》:何日天作美,水边月留心。伴人不眠夜,芳草早安您。

  朱赢椿把虫子们的啃咬痕迹进行处理,形成字符,编成了一首首需要读者“自行解读”的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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